TAG→ 湯石 堇 &夕葉&串場的蒼空和明海 |
妳十一而我三,妳牽著我的手,走過幽幽樹林。
而今我十妳十八,我靠著妳的背,行過漫漫長路。
(文長內收)
而今我十妳十八,我靠著妳的背,行過漫漫長路。
(文長內收)
接近一百七十公分的身影,十八歲的湯石 堇快步行進於長廊間。
身旁與之擦身而過的軍人們,有時會向她行軍禮和問好。
她也僅僅只是點頭地禮貌性回應。
沒有說任何話。
肩章清楚繡上的兩條線,屬於她目前的階級。
准尉。
這個年紀的她,在一般女生身高上,占有優勢。
也顯得突出。
而不管是不是自己願意。
似乎,身體發育還正在持續增高當中。
早晨操練剛結束,跟其他解散的同僚一樣,堇往相同的方向走。
不同之處,她是單獨一人,自己走著。
朝食堂方向。
踩踏在廊上的腳步走得有些急促。
因收到傳令,在訓練完用完早膳後,上頭有事請她到公文室一趟。
所以,依照命令,也依自己從軍六年的習慣。
是要事,她會儘快去完成。
打算盡速吃完早餐後就到指定定點報到,堇內心如此盤算。
促使腳下的步伐加快。
* * *
夕葉,十歲,初入十紋不久。
今日是新兵訓的最後一天,為了應付各種千奇百種的妖異,基礎的訓練是一定要的,若連基礎底子都沒打好,豈不是出去削十紋的臉?
在早訓過後她立馬拋下竹刀,飛也似的奔到食堂找尋自家胞兄胞弟。
「今天最後一天了最後一天了最後一天了!挖嗚甚麼男女分開睡分開洗澡分開訓練嘛太折磨人了啦嗚嗚嗚!早知道當初要選也不要來厄除嘛雖然付三餐又有宿舍住然後又有錢拿甚麼得很方便,可是卻硬猜散我們啦嗚嗚嗚討厭死了!最後一天了最後一天了最後一天了!我一定要和空空海海分在同一組再也不分開!」橘髮少女邊快走邊大喊。
碰碰碰,夕葉踩踏在木板的力道簡直像拆屋。要不是廊上禁止奔跑,她早就狂奔了起來。
「這裡左轉然後這裡右轉然後……這裡直直走!」
碰碰碰,她走得又快又急,就算遇到叉路也不讓,仗著自己一百五十多公分的身高讓人分不清年紀和位階,理直氣壯的大步走。
然後在下個叉路,車禍……ㄜ,人禍(!?)了。
* * *
在彎過左側的彎,直走,就能抵達食堂。
熟悉的路徑,在軍中待了六年,堇根本不用再去記。
像是直覺反應,一個側轉準備踏上該走的地方。
右邊,面對自己步行而過的同僚,在此時和自己打了聲招呼。
「湯石准尉,早上好。」
那軍人制式的行禮,堇面無表情,同樣地點頭回應。
但這舉動已將自己注意力轉到不同方向─
下一秒。
即刻轉向左彎的突然撞擊,打在自己鎖骨附近。
力道大到讓她站不穩身子往後一仰。
─什......
根本無法反應,直接向後倒地。
* * *
「直直走直直走直直走直直啊痛痛痛痛痛!」
撞到人了!還是用額頭去撞人家骨頭。
額頭是不痛,可反衝的力道害她向後跌滾了一圈,後腦槽直撞地面這才是真痛!
夕葉坐在地上抱著後腦槽苦悶。
糟糕……撞到人了要怎麼蒙混過去!?
* * *
靠近肩頭處因前一秒的強烈撞擊而隱隱作疼著。
跌坐在地的堇一時半刻無法直起身子。
她不會向撞到自己的人大吼,那不是她擅長的。
沒有作聲,也只悶哼了一聲。
伸手按住被迎面而來的人所撞上的部位,稍微揉了下減輕疼痛。
另一手支住地板,半撐起身子。
灰眸往下,再往上。
視線跟著落在讓自己跌倒的罪魁禍首身上。
跟自己一樣身著厄除軍服。
肩章上,什麼都沒有。
─新兵。
但,那頭髮和瞳眸的顯眼,見過且熟悉的臉蛋─
喚起封埋在自己記憶中,許多年前的回音。
迴盪在耳際。
『姊姊叫甚麼名字呢?我叫夕葉喔!夕~葉~阿娘說我如果長成大大樹的話,就會長出這種漂亮的葉,夕陽一樣,妳看我的頭髮也是夕陽色喔!』
『堇姊姊的堇,是那個像眉毛粗粗鬍子澎澎的那個花嗎?』
『堇姊姊的顏色也像堇堇一樣色彩繽紛的說!』
彷彿回到山林間,耳邊聽到的,背上那小小女孩軟軟的童音。
還有天真直接,那宛若還停留於左側臉頰,孩子對自己表達安撫的輕吻。
接近淺灰的雙眼,帶有些許訝異地情緒微睜。
黑髮女孩在這瞬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應該說,對於目前的狀況,這像是驚喜─
她無法反應過來。
* * *
還陷在後腦槽找不到東西南北的疼痛的夕葉,用眼角餘光略略地觀察被她撞倒的人。
對手資料分析:短髮,女性,二線准尉。
事件起因:我。
責任歸屬:我。
應變選項:戰鬥,道具,逃跑。
夕葉果斷選擇逃跑。
「喲!前輩好?吃飽沒?哈哈哈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呢?唉世界挺小的不是嗎?或許在路上還是在夢中有一面之緣呢!就看在這份上不敘舊了,掰咪~」趁對方還沒反應過來起身飛奔逃走,完全不用敬語。
為什麼要逃?
廢話!要是被逮住問名字的話怎麼辦!?好歹也等她正式升為一星二等兵再來處罰,她可不要被重新訓練!
至於話語中所提到的熟悉感呢?
喔,大概是在晨練還是升旗的時候有瞄到過吧?她絲毫不在意。
根本連那人的臉都沒看清,只道和家人分開的寂寞太令她抓狂。
* * *
「夕......」
堇不會忘記那孩子的名字。
─夕葉。
本來開口要喚住她,但眼前的女孩似乎知道自己理虧,也沒有想對她道歉的意思。
只見那孩子說出一串完全不換氣的話,自行起身後,一溜煙─
從准尉面前,逃之夭夭。
到口的名字,在看到她轉身逃走的背影,吞了回去。
新兵,剛進來不久,是最近這批.......
─她也......來當厄除......
......什麼原因?
恢復以往情緒的沉灰歛回,腦內浮現的是關於夕葉出現在這裡的問題。
剛才連正眼都沒看自己一眼,可能忘記了。
以前的事。
─不記得自己,畢竟那時的年齡.....
還太小。
回想起來,當時自己揹著找路的,也只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
迷路的孩子。
想到此處,遲疑片刻,堇沉默地從地上緩緩爬起。
軍營雖大,但還有機會再遇上的。
─即使她已不認得自己。
輕揉還在泛疼的鎖骨,准尉沒有遺忘自己必須做的事情。
起步,繼續往食堂走去。
* * *
「空空~海海~我好想你們~」夕葉坐在胞兄胞弟的中間,一下右摸摸,一下左蹭蹭,像是要隨時確認他們兩的存在。
不過想當然爾,此般熱情被胞兄賞了個白眼、被胞弟安慰似的拍拍頭作結束。
食堂的飯菜很好吃,味噌湯也很好喝,為了下午的考核,她還特別吃了兩碗。
「是說……空空、海海,等一下挑武器的時候你們要選哪種啊?不知道機關有甚麼樣的武器說?」少女幻想著自己煞氣的拿著好大好大的武器帥氣的解決怪異的模樣,不禁樂呵呵的笑:「呵呵呵,這幾次的個別練習我都作了特別訓練!包準讓你們嚇一跳!」
「我們一定要通通過關喔!雖然不能一起睡很難過,可是啊可是,我們一定要編在同一隊喔!一定會的!沒有我就一哭二鬧三大叫,我是不是很聰明啊?」
「然後啊~我們就可以開始我們的存錢計畫,這樣養老金就有了!呀比!」
「然後然後!我們休假一定要一起修喔!哪,打勾勾!不一起休的……恩……恩……薪俸交出來請吃大餐!」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少女總有說不完的幻想與夢想。
* * *
用餐完,到達公文室,得到的是屬於自己的文件。
今天的分配事宜。
有關新兵審核。
清楚條列上寫眾多注意事項,但重點大概是─
新兵應先去領武器,再來至各長官集合地點。
帶開,到指派地點處理簡單任務。
完成考核。
而目前為准尉的堇,在今日測驗中是命令的其中一名帶隊長官。
白紙黑字,寫著三位新兵的名字。
蒼空、夕葉、明海。
─審核的士兵。
......夕葉。
步出軍營,邊走邊看才剛拿回來文件上寫的字,堇往集合處走。
稍早才在走廊撞見她,是有緣還是......
當初揹著年幼的她,滔滔不絕對自己述說家人的事。
空空和海海,那時聽過後,她沒有忘記。
除了這孩子,其他兩個人─
應該就是當時她在找的親人。
憑著自己的印象來做判斷,堇大概猜得出夕葉來這兒的原因。
─是跟隨親人而來。
原本擔心她是一個人前來,但目前來講應該是想太多了。
想到這裡,准尉收起了手上的紙張。
灰眸向前望去。
因自己的腳程快,她已在準時時間,提前抵達了指定地點。
停步。
帝都近郊的一處民宅前。
* * *
世界天大地大,各行各業都能出頭天,蒼空就是怎樣也想不透為何自家胞妹胞弟要跟著他來作十紋,還是瞞著他偷偷報名的。
說實在,身為大哥的他很不同意。
『你在拋下我們我哭給你看喔!』新訓第一天,胞妹跑到他面前笑的一臉燦爛。
『空,你太見外了,要當就一起當嘛!』胞弟跟了過來,同樣拍著他的肩笑道。
早就跟你們說過十紋是住宿制,你們不是最怕寂寞了所以才不讓你們跟來啊!蒼空表示頭痛。
他呢?他當然也怕。
不過他身為大哥,這點小事他忍的過的,為了家裡的生計、為了明海和夕葉的未來,十紋所給予的操練和知識,正是他們所需要的。
但不得不承認,他是感動的,雖然操心的層面居多。
當天入寢後果然就出問題,據說夕葉整晚窩在棉被裡哭著沒睡,而明海則是早上超級大賴床。
能熬到現在要結訓還真是奇蹟。
而現在,他作前頭領著胞弟胞妹前往目的地。
想也沒想到上頭會讓他們三個一起出團體任務,不管如何,他只祈禱這不是個太艱困的任務。
「我們要到了,就在前面。」
* * *
夕葉又在歡唱,甚麼「走走走走走,我們大手拉小手~」完全不像是等等要考核的人,明海不禁苦笑。
怎捨得離開呢?這般可愛又至寶的家人。
其實在他們三個中,最應來十紋的是他。
或許是因為小時候受過創傷的緣故,他的感受力很強,尤其是針對「惡意」的部分,從那次事件後他幾乎不再睜眼,是畏罪,也是消極的逃避。
眼不見為淨,但諷刺的是聽力反而更加爆發,「聽」比「看」還要多。
「十紋」是隸屬天皇陰陽寮與軍方協定的機關代稱,看似普通軍官,可實則為降妖除魔之人,是某些怪異想除卻的機關,遇之則滅。
可對於他們這般孤苦無依卻又有感受性的孩童來說,無疑是最安全的場所。
但他很怕,去了,可能就回不來了。
雖有高薪俸,他也不想離開家,寂寞的待在安全處,會令他窒息無法呼吸。
結果,蒼空說:「我去,你們另找安全穩定的工作。」
結果,夕葉說:「我們去,一起去,就不寂寞。」
所以他來了,不管再怎麼害怕、不管再怎麼恐懼,他深知不論在哪裡,他們的心都是一起的。
不得不說,來的第一晚是自從那次事件後他睡得最安心的一晚,有結界庇護的這裡,耳根子清靜不少。
而現在,終於到了最後考核的地點。
「在前面嗎……咦?」明海歪著頭「聽」著前方的人影,「黑糖抹茶丸子?」
* * *
「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遊~」
夕葉表示很開心,超級無敵要突破天際的那種。
想也沒想到,料也沒料到,考核竟是團戰!還是她最親愛的胞兄胞弟!要是有翅膀她真想發起來雀躍歡呼。
「就在前面了呢~」笑得合不攏嘴的夕葉舉高雙手大力向前方提早的上司揮舞:「喂~~~我們到了喔!」還是一樣沒用敬語。
即便如此,她可也不會聽漏他人的聲音。
「甚麼黑糖抹茶丸子?你是說山腳下山田姨姨嗎?」鮮、彈、Q!山田姨姨作的丸子根本人間美味啊!
夕葉滿頭問號的看著蒼空和明海甚麼都瞭的表情就她不瞭,氣得跺腳,嘟著嘴先跑到上司面前報到。
「報告長官,新兵第五隊──夕葉,到達目的地。」
* * *
灰眸先是望了望眼前偌大的日式大宅門口,而後聽見了遠處的叫喚聲。
人未到,聲先到。
是夕葉大喊的聲音。
然後,先看到對自己揮手的夕葉。
黑髮准尉沒做出任何動作。
目光沉默地看向走來的三人,在自己面前站定。
堇是第一次見到夕葉在七年前口中說的〝空空〞和〝海海〞。
雖然她不知道這兩個名字要套在哪一個身上。
一紫一藍,髮色跟妹妹一樣鮮豔搶眼。
兩名小男生。
而其中藍色頭髮,眼睛呈現閉上狀態的孩子,在看到自己所說的第一句話─
令堇又是微微一愣。
黑糖抹茶丸子。
當時剛滿十一歲的她,還無法控制體內妖氣時,左眼保持呈現著黑底碧綠的山犬眸色。
那時遇上迷路的夕葉,是她對她眼睛所做的稱呼。
童言童語。
但......
對於眼前男孩同樣的叫法,她有些訝異。
她以為只有小時候的夕葉會這樣叫自己。
准尉微愣之下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下一刻夕葉報上名字與兵等,帶去堇沒辦法做回應的尷尬。
「......准尉,湯石 堇。」
舉手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同樣報上自己的名字與官階。
沉靜的灰,無情緒地看著他們三位少年兵。
「今天考核,由我帶領。」
首先,她得說明任務內容。
非常簡單的指派工作。
「這屋內有只小鬼。」
民眾不堪其擾,求助於機關。
除小鬼,對十紋來說,為最簡單的任務。
所以下放作為新兵考核用途。
「.......分組找出來,剷除。」
為了避免意外發生,已讓屋主撤離到安全處。
目前只要讓他們找出禍端消滅就行。
依紙上命令照作,堇轉身伸手推開眼前屋子大門。
「必要時我會插手。」
轉眸再望了一眼身後三個新兵孩子,說明自己的底限,公事公辦。
然後黑髮少女進門,就只站在門邊。
表示自己在一開始是旁觀者。
* * *
原來是那個黑糖抹茶丸子,蒼空雖然「看」不到,但良好的記憶一下子就讓他蒐到過去童言童語的談話。
雖說那時三歲,可三歲的孩子已是可記事的。
但反觀夕葉的反應似乎想不起來?他和明海換了個眼神後,決定暫不提起這個話題。
造慣例,都是蒼空發號司令。
「這房子很大,估計我們一起行動會太惹妖異注目,所以等會我和空先在外圍晃一圈確認屋內結構,這期間夕葉妳先躲起來,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們回來。」
「蛤~~~我可以說我不要嗎?」
「不要輕舉妄動。」
「葉妳乖乖嘛,最後一擊讓給妳。」
「好咩。」
於是他們三人分開行動。
* * *
「我有點擔心葉忍耐不住。」明海頻頻回頭確認夕葉是否有規規矩矩得躲好。
他和蒼空已從外圍繞了主房一半,這家屋子是日式舊屋,但大到不像話,還內建小橋流水,一時半刻還真無從下少找尋。
由於屋裡面的人都已先被支開,諾大的院子只有潺潺流水聲,白日的屋子靜悄悄的還無生氣。
「我討厭這房子。」明海明白的說著。
噁心,且氣味濃厚,害他起雞皮疙瘩的惡意刺骨。
要不是蒼空牽著他的手,明海覺得自己早要吐了。
豎起耳來仔細聽:
在地板下竄動的聲音,吱吱嘰嘰;
在白牆上停頓的聲音,答答答答;
在懸樑上攀爬的聲音,啪唰啪唰;
在木頭地滾動的聲音,咕咚咕咚;
在榻榻米上滴落的聲音,滴滴答答……
漸行漸遠。
「怎了?」聽不到的蒼空詢問,更加緊實的握緊明海顫抖的手。
「夕葉!」明海睜開眸子,比海深邃的雙眸印著蒼空堅定的樣子,可他只有滿滿的擔憂。
「走!」蒼空二話不說,馬上拉他往回跑。
該死的這屋子佔地怎麼這麼大!拜託夕葉妳在我們趕回去前千萬不要衝動啊!
* * *
少女百般無聊得躲在樹上,沒睡午覺害她頻打瞌睡。
一手轉著剛從機關領到的日本刀,一手撐頰遠眺眼前這諾大的房子。
為什麼有錢人都喜歡大房子呢?她百思不解,打掃起來超級無敵累的啦!
「怎麼去這~麼~久~呢?」夕葉開始思考睡午覺的可能性。
被留下來不是沒有原因。她的長處是戰鬥,她沒有明海的感受力,亦也沒有蒼空的警覺性和判斷力,和看不見的對手戰鬥是相當不利的。
所以只能留守,偏偏她最討厭等待。
「等待好無ㄌ……啊拉咧?」夕葉揉了一下眼睛,她覺得剛剛好像看到屋內有陰影晃動一下。
難不成是空空海海把妖異趕過來了?
夕葉沒花多久時間思考就從樹上跳了下來。
「不管怎樣,屋子裡的妖異呦~要不要坐下來喝杯茶?」她笑嘻嘻的問道。
「來說說話談談心吧!我們也不是那樣不講理的人哪!」走近屋子,她將刀插在地上。
「誰對誰錯,說出來自有大人審判,我也是半妖啊!看在有半個妖的份上,賞個臉露個面唄!」
是的,他們都是半妖,只是血統極其稀微,稀微到連機關判斷的機器都誤判他們是人類。
但又如何?即使這份血緣稀微到幾乎沒有,但仍是徜流在他們骨子裡的一部分,用不著刻意隱藏,她甚至大方承認。
當然,在新訓的這段日子,這般大辣辣的個性有人欣賞有人嫌惡。
──妖不好嗎?人不好嗎?我知道我所愛的人也愛我,那便足夠。
「嗯?我好像想到一句很厲害的話!還是是誰和我說過啊?」少女擰眉悲嘆自己老是沒啥攻用的記憶力,絲毫忘了自己正在和怪異對峙。
「到底是誰呢?」
* * *
「嘖,失算,沒想到葉會被發現。」
蒼空和明海正努力奔回夕葉所躲藏的位置。
沒想到怪異會轉移目標,夕葉到底在幹嘛!?
會讓夕葉留守不是沒有原因,不會搜索這點絕對不是主因,最重要的是……
他不想讓夕葉直接對上怪異。
夕葉不像他對於有心隱藏的怪異毫無感覺,只好時時刻刻磨練自己的警覺性;夕葉也不像明海對於周遭有強烈的感受性和第六感,能夠準確判斷對方是惡是善。
介於半妖半人的感受性,是最危險的。
夕葉對於任何人、妖都可放下防備的天真的溫柔,是把雙面刃。
「葉那個笨蛋,真出事了我一定要唸她!」
* * *
戰鬥幾乎在一瞬間展開。
黑影突然攻了過來,要不是夕葉往後閃得快,估計眼睛就被戳了兩個血窟窿。
「哎呀呀~嚇了我一跳呢!」即便如此,蜜色大眼眨也不眨,夕葉笑得燦爛。
後空翻一圈,她抽出地上的刀。
一甩,刀身甩長一倍。
再一甩,原本粗厚的刀身裂為兩半,甩出又大又尖銳刀刃,銀銀冷光。
原來日本刀竟是把大鐮刀!
大把的鐮刀拿在10歲的夕葉手上一點也不突兀。
雖10歲,但混有外國血統的他們三個身高已然有大人之姿,150公分傲視其他同齡的孩子,甚至是大人。
「哈哈哈~出來嘛出來,不然我放把火燒了這房子比較快!」
嘰!黑影似被激怒大叫,但他仍不離開屋子,在天花板上快速移動。
「嘿!那我進去囉!」
單手拿著大鐮的她開始向房屋衝刺,似乎因為鐮刀太重,尖銳的刀刃在土地上割出被拖曳的痕跡。
衝到廊邊,夕葉單手一翻翻進屋內,還沒等她站穩,黑影又從她頭上攻了過來。
「給我點準備時間嘛!」夕葉也不落人(妖?)後,改為雙手握柄,用力的向上揮擊。
颯、颯、颯。在一來一往的攻擊下,天花板受池魚之殃的滿是割痕與裂痕,木屑瀰漫在整個房間,還伴有撲鼻的惡臭,一時之間難以呼吸。
戰鬥打得並不算太久,在室內揮舞著大把鐮刀的夕葉意外地佔上風。
「阿哈哈哈,真的不說說話嗎?」像是在戲耍的孩童,即便是處在惡劣的環境,她依舊自得其樂。
「夕葉妳這大笨蛋!」
「啊咧咧?」聽到胞兄的怒吼,她這才好奇的轉頭。
然後下秒,崩塌的天花板直直落在她身上。
「「夕葉!!!!!!!!!!!!!!!!!!」」
* * *
從頭到尾,堇真的就依自己所說,不插手。
准尉站在原地等待。
在這檢測任務之前,她並沒有來過這兒。
但體內的靈力感應到,這棟屋子散發詭異氣息的方向,是盤旋在自己頭頂上方的。
天花板。
看三胞胎離去的背影,堇先是走了反方向,觀察四周。
經過一段時間後繞了一圈,再回到原處門口。
毫無情緒的灰眸往異樣的感知處仰頭看著,安靜的偌大空屋除了遠處應該是新兵巡查的腳步聲外,耳際似乎聽到的一些不屬於這空間的聲音。
窸窸窣窣。
依照任務信件內所敘述,這房子的惡鬼在夜間擾人不得安寧。
最近變本加厲,白天也恣意橫行。
從嚇唬後到傷人。
─卻沒調查出什麼原因。
此次帶領他們前來,這是目前身為准尉的她所要做的事情。
運轉體內妖力,左眸變為黑底碧綠,視野切換成另外一種感覺。
從看得見實體至看得見那顏色。
帶有妖氣的色彩。
映入左眼的軌跡,白帶黑,在堇的頭頂木板上無規則可言旋繞。
旋繞,卻擁有一定的移動速度。
─似乎是......
見到這奇怪的繞圈狀況,准尉判斷這妖異為何做出這種摸不著頭緒的行徑。
經驗累積,五秒。
─牠在找出口。
不過出口在這屋裡,只有幾個地方。
從剛才自己找尋的方向走回所見,上頭的空隙並不多。
順向往幾分鐘前三位少年兵走去的方向看,那白混雜黑的影像拖曳成長長一道,明顯跟上了他們。
......一下子就被吸引,只是普通的......
鬼。
這麼想著,異色雙眸看向的遠處,在此時有了動靜。
極大的動靜。
先是類似打鬥的聲音,再來是男孩子們的叫喊聲─
然後,緊接著物體崩落的巨響。
碰地。
微擰眉,堇立即起步往那音源處奔去。
邊跑,邊將左側武器袋內的雙截棍棒組裝,右手持後。
* * *
「夕葉!」蒼空怒吼。
對於夕葉的不小心感到憤怒。
對於自己的不注意感到憤怒。
僅餘單手的他和明海困難的木堆中不斷的搬開一塊又一塊的木板。
木頭?丟。
死老鼠?丟。
骷髏頭?丟。
手被木屑扎的血痕累累也不在意。
「夕葉!」他再次怒吼,吼著他摯愛家人的名字。
* * *
「夕葉!」明海驚惶的大叫。
當他們趕到的時候,夕葉早已被落下的天花板掩埋,還沒進到房內,明海就已經被屋內傳出的惡臭和惡意難聞的害他幾乎要吐。
蒼空聞不到嗎?
看胞兄奮不顧身衝進去的模樣應是聞不到。
他強忍著吐意和淚水,和蒼空不斷的呼喊夕葉的名字。
不要、他不要這樣!若這次連夕葉也出事,他可就連活也不想活了!
「夕葉!」他哽咽的喊,喊著他摯愛家人的名字。
兩名十歲的孩子無法忍受失去摯愛後只剩彼此的空虛。
* * *
頭先是一陣暈眩,她才緩緩的睜開眼睛,好像有人在叫著自己,是誰呢?
少女迷迷糊糊間,連自己是誰也分不清。
「夕葉!!!」外頭是不是有人這樣怒吼呢?還吼得讓她如此溫馨又懷念。
「夕葉!!!」是不是還有人在這般哭喊呢?還喊的讓她如此心疼又憐惜。
啊!是自己最愛的哥哥和弟弟不是嗎?
「空空~海海~」她回的細如蚊吶。
不知是天生命大還是剛好今天特別幸運,雖被落下的天花板直擊,卻意外的被夾在木頭間的空隙,幾乎完好無傷,除了滿身灰塵和有根大橫樑壓在她的雙腿上外,雙腿早已痛到麻痺。
眨眨蜜色大眼,夕葉忽地笑容燦爛。
「我就說我們需要說說話嘛!」雖氣若游絲,她仍笑嘻嘻的看著面前和自己一起被夾在這間隙骷髏頭說道。
原本昏暗的空間透出一絲絲光線,照亮少女始終燃著希望的雙眸。
但下秒要映入眼簾的東西可不是她想要的。
「空空海海小心後面!」自己不知何時被拿走的鐮刀正朝她摯愛的家人揮下。
* * *
天花板塌陷。
才一腳踏入噪音來源,所見景象是漫天塵土飛揚。
屋頂上那久未清理的空間,挾帶濃重難聞的腐敗味,全數砸了下來。
掩埋,伴隨作噁氣味飄散在屋內四周。
夕葉。
異色雙眸立即搜尋當下兩名小男生的蹤跡。
耳邊是小男生們的喊叫,一紫一藍卻沒看見另外一抹最顯眼的顏色。
似乎是被塌落木板壓在底下。
眼前不遠處的他們彎身試圖想將落下障礙物搬起,卻沒注意身後的情況。
隨頭頂掉落的陰影在空間昏暗的助長下拿到了攻擊武器,快速移動到男孩們身後。
那影子,白帶黑。
確定是那禍源。
─為了妹妹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一個箭步上前,於最後一刻驚險架擋那鬼本來要重重揮落他們腦袋的鐮刀。
旋身,甩棍。
擺開橫劈,力道與準確度精準無須多說。
踏了一步迴旋身子,黑底紅紋長棍由下往上劃出勁道。
鐮刀震開。
從那陰影看似是手的漆黑中脫離,掉在地上轉了幾圈停下。
迫使敵方繳械。
接續動作往上的棍子反向落下。
堇直接將黑影從中間劈成了兩半。
快速,乾淨,俐落。
─......結果還是要由自己動手。
確定消滅黑影,黑髮准尉面無表情收棍轉身。
望了四周亂七八糟的狀況,沒有猶豫向前。
「......過來幫忙。」
對身後的兩個小男生說道,接著越過蒼空及明海,越過那些殘敗木材。
啟動妖力的左眼見到眼前那多年前在樹林中所看過的,淡淺的綠色妖氣。
准尉走到目前被橫梁壓上且動彈不得的澄髮女孩面前。
* * *
腳上的橫樑被移開了,耳邊不斷傳來蒼空的碎念和明海哽咽地呼喚自己的名字。
她被胞兄胞弟向是扛轎子拉起來,右手環著明海的肩,左手還著蒼空的肩,名副其實的左擁右抱。
但此時此刻顧不得享齊人之福,夕葉直直盯著眼前這位上司猛瞧,嘴巴不可思議的張開形成個小小的O字型。
「黑糖抹茶丸子!」被救出後的第一句話。
「是黑糖抹茶丸子!」被救出後的第二句話,還神采奕奕。
「是黑糖抹茶丸子耶!」被救出後的第三句話,她整個人眼神都亮了。
「這時候給我先道謝!看妳炸出了這甚麼亂子!?」蒼空怒捏夕葉的臉頰。
「葉葉妳沒是真是太好了,不是說好要等我們嗎?」明海也懲罰性地捏夕葉另邊的臉頰。
「可素素輝糖摸茶丸阻啊!!!」夕葉則堅持無畏地說出感想。
好熟悉的陌生人?
好陌生的熟悉人?
是哪一方呢?只覺得心頭暖暖的。
好像好像曾有那樣的一個人,細細溫柔的懷抱自己,可腦中卻搜不出相關回憶。
「是黑糖抹茶丸子……哪?」突然,她不確定的開口。
稍早之前遇到上司的時候她說了甚麼?夕葉其實沒聽清楚,畢竟她並不在乎這檔事,只道和家人一起畢業考的情緒衝昏她的頭。
她說她叫甚麼呢?
這個短短黑頭髮看起來很嚴肅很兇的人說了甚麼呢?
這個黑糖抹茶丸子到底說了甚麼呢?
「湯……湯……恩……」夕葉難得的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
湯包?湯塊?湯石?恩,好像是湯石的樣子。
「湯石 堇。」明海轉頭,小聲的湊到她右耳說道。
左耳?左耳當然在左耳聽右耳出蒼空的碎碎念。
「對對對!湯石 堇!」她仰頭看著前面的上司大叫,仍舊完全不用敬語。
「敬語!」蒼空從旁賞夕葉一個頭錘。
被蒼空這一撞夕葉這才清醒不少。
環顧四週,這房間沒全毀也半毀了。天花板崩了大半,而他們腳下的地板……或許也不能稱作地板,被砸了處處坑洞,比外頭碎石路還不如。
ㄜ,這樣算是考試通過嗎?妖異到底解決沒?其實她昏迷了一陣子,甚麼也不知道。
再度抬頭直視面前這熟悉又陌生的上司,突然心裡沒底的悲從中來,眼淚向開了水龍頭似的,啪搭啪搭的滾滾而落。
「失敗了嗎?」
「黑糖抹ㄔ啊痛痛痛、」腰被蒼空捏了一把,夕葉再度改口道:「堇堇我們失敗了對不對?」雖然改口也沒好到哪裡去,但夕葉還是難過。
好難過啊,都是因為我的關係。
「嗚嗚、是、是我失敗了,不關空空和海海的事。」
「唉……是『我們』的事。」
「對啊,不是說好一起的嗎?」
十歲的澄髮少女哭的大聲,再聽到胞兄胞弟的安慰後,更加嚎啕起來。
* * *
以武器棍端稍微架住橫樑,並在蒼空及明海的幫助下合力將壓在夕葉腳上的巨大障礙物移去。
眼前的澄髮女孩,似乎是看見堇變色的左眼而有了反應。
相似於七年前第一次看見她時,那不屬於害怕反而是新奇的閃亮眼神。
一樣的稱呼。
黑糖抹茶丸子。
在夕葉脫困後,身旁的兩名小男生對於妹妹的所作所為又捏又打又敲又吼。
像是在教訓她。
堇知道,那是出自於親人關心及鬆口氣的表現。
屬於善意的表現。
看向眼前這三位逗趣模樣的新兵,帶有三條疤痕的准尉,依舊面無表情。
對女孩不講敬語的這點,也依舊毫不在意。
直到夕葉轉了回來,後知後覺記起現在的他們正在考核中。
擔心三人無法通過考試的難過讓她掉下了淚水。
然後,不顧一切地大聲哭泣。
宛若堇面對的是十一歲在林間遇見的,因迷路而傷心落淚的三歲孩子。
─......別哭。
見她流淚,准尉不著痕跡地微擰眉心。
沉默一段時間,就只是看夕葉哭著。
─跟七年前的小小女孩一樣沒變。
將武器拆解放回袋內,猶豫了一下。
接著往前踏出了一步,伸手。
從入伍後就幾乎沒做出這種動作,看上去略帶僵硬。
但堇還記得。
「......沒事的。」
輕輕地擁抱那哭得極為難過的人兒。
平靜的語氣,同樣的話語。
七年前,七年後─
以同樣的心情安慰同一個女孩。
同時也對其他兩名男孩說。
─她在這裡。
* * *
先是詫異驚愕而短暫的止聲,而後是由於太過熟悉的溫柔而再度淚水潰堤。
「對不起──」她哭得涕淚縱痕,雙手緊緊抓住對方後背的衣裳。
10歲少女就這麼哭了一陣子,像把一輩子的淚水狠狠嚎啕出來,再狠狠的擦在對方衣服上。
好像曾經……誰呢?是誰呢?
被埋藏在最底心的回憶的那個人、臉模模糊糊的那個人、有著溫柔懷抱的那個人……
誰?
孩子的記憶力往往比大人想的還要來強的多,但對於太過模糊不清的事卻也總忘得快。
哭了好陣子,直到聲音都啞了,夕葉這才不好意思的抬起頭道;「ㄜ、那個、我腿軟了。」語畢,瞬間滑落。
要不是蒼空和明海眼明手快的接住,估計又要摔得難看。
* * *
同樣的,七年前相同的舉動。
被自己抱住的夕葉下一個動作,同樣的將眼淚直接往自己身上擦。
就像第一次遇見那三歲的她一樣。
衣服熟悉的濕濡感讓堇知道制服因對方的接觸弄得全濕。
她卻絲毫不在意。
等到澄髮小女生停止哭泣,再自己打算鬆手時,下一秒隨即脫口而出的話語連帶動作,突如其來。
軟了身子。
身旁的兩個男孩眼快腳快,比自己早了一步扶住夕葉。
─是剛才的......
打鬥間巨大樑柱壓上了腳,之後又哭泣耗費多餘的體力。
腿使不上力算是正常的。
經自己判斷是什麼原因造成眼前的女孩站不起來,異色雙眸先是環顧四周慘況,內心盤算等會兒回營派其它人來收拾善後。
接著打定主意。
......先回去。
但面前的兩名小男生,應該是沒辦法將自己的親人一起帶走。
思考片刻,左眼眸色變回原本的清澈灰黑。
准尉面對那腳軟的小女生,旋步一轉換了方向。
背對她,蹲低。
─自己只能......
「上來。」
只能揹她走回去。
清楚表達,兩個字,示意對方攀上自己的背部。
* * *
「好!」說時遲那時快,少女毫不猶豫的撲上,然後緊緊環住上司的脖子。
雖然下秒被胞兄說沒禮貌而又被K了一下頭,但她仍舊笑嘻嘻的。
僑好位置後被揹起,視線一下拔高,女孩樂的直呼過癮。
「哈哈哈哈哈我好高喔!空空海海你們看我長高了喔!!!」她兩條小腿不斷晃著,笑的兩旁臉頰都紅撲撲的。
空空說,別亂動,小心摔下來。
海海說,別亂動,小心又疼着。
她說,沒關係,因為堇堇的後背寬厚又結實,兩手也穩穩的拖住自己沒問題!
如此懷念的令她鼻酸。
走出大宅門,直等到胞兄胞弟先行回十紋醫療所準備而離開,夕葉這才收起笑容,悶悶的將臉埋在上司肩上。
「堇堇~添麻煩了對不起。」她說,聲細如蚊蚋。
大宅主屋的慘況,不用明眼人瞧也都看得出的慘烈,估計事後處理將是個不小的數字。
她總是這樣,只要一興奮起來,就老是給周圍人添麻煩。
她是想幫忙的!真的!很想很想幫忙蒼空分擔家計,很想很想幫忙明海分擔憂愁。
可每每事不盡人意。
比起建設分擔,她更會破壞。
雖然畢業考大致上是沒過,可能還要賠上一筆天文數字,可有件事無論如何她就是想說……
「堇堇,那個屋子、那個怪異……」夕葉抬起臉來,前方的道路長呀長,她看不到此刻上司的表情,大概還是那般肅穆吧,她想。
會被排斥也好,被當成異類也罷,沒有人應該受委屈。
「那個怪異,不是壞人。」垂下眼簾,適才止住的淚水又盈滿眼眶。
空空或許說的對,她感受介於半妖半人,無法明確分辨是非善惡。
但人也好、怪異也好,「感情」都是一樣的。
濃稠到化不開的悲傷,最叫人難消化。
而過度悲傷化為的仇恨,更是叫人苦悶惆悵。
「怪異,不是壞人。」夕葉倔強的再度埋首,緊緊環住的雙手有些顫抖。
* * *
肩上的重量雖有些沉,但自己還可以應付。
背部微些熟悉衝擊及搭上頸部的手,讓堇知道夕葉已爬上自己的背。
起身,調整好位置,向前。
與其他兩名新兵一起走出了任務現場。
在門口先吩咐未受傷的兩人先行至醫療所請醫務官準備治療傷患,並說明大概的狀況。
看著跑走的蒼空與鳴海,堇緩步隨後跟上他們的腳步。
揹著澄髮女孩往前走。
背後的她,本來情緒因背上高度而開心,但卻在走出宅邸大門後,突然靜了下來。
接著是小聲又有些愧疚的道歉。
對她,對自己。
堇知道,她在為了什麼而道歉。
這次的新兵測試,將任務現場弄得一團亂。
這些情況,自己不是沒有遇過。
─......不要緊的。
等會兒通報營內,上頭會立即派人前來收拾殘局。
且該處理的也處理掉了。
雖然最後不是這三名新兵下的手。
─但也......
這樣就夠了。
沉默地想著,自己揹著的女孩又說了內心另外的想法。
怪異,不是壞人。
......的確。
「嗯。」
剛才屋內,天花板上的骸骨。
想必已經放置在那裡有一段時間,卻沒人發現。
它的騷擾,經自己思考判斷,應該只是想讓大家發現它。
幫忙它。
「不是壞人。」
就像擁有妖氣的夕葉一樣。
已不在妖力運轉模式之下,也看不到自己身後孩子的妖氣顏色。
憑自己的記憶,那是淺綠。
如同小枝芽卻漂亮的嫩青綠。
感受到背上的孩子些微的異狀,灰眸向後瞄了她一眼。
轉向前,望著前方還有一大段要走的路。
淡淡的語氣重覆夕葉的話語,像是想肯定對方。
─怪異,不是壞人。
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 * *
腦袋很混亂,頭很痛。
在聽到對方的回話後,即使是安慰好,她還是又不自主得哭了出來。
抽抽搭搭得哽咽,這次連肩帶也濕了一片。
「不是壞人。」女孩用稚嫩的哭聲附和。
接下來的處理不是她的事,而她小小的腦袋也裝不了這麼多東西。
曾有他人給她溫柔,所以她更加努力得付出溫柔。
和家人不一樣。
當然,不是說家人對自己得溫柔應當是理所當然。
而是當一個陌生人無私給予的時候,就算她是小小孩童,也是認得的。
是誰呢?
小小溫柔泛起心中陣陣漣漪,好像曾經在夢中相似的情景。
一個哭鬧迷路的孩子、蔥蔥鬱鬱尋不得出路的樹林,還有……還有黑糖抹茶丸子?山一樣的汪汪?還是眉毛粗粗鬍子澎澎呢?
那時候背著自己的溫柔大姐姐、滿身繃帶的大姊姊……
「我家、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滿臉鼻涕眼淚的小女孩抬起頭來,不確定的唱著。
* * *
孩子的抽噎,連肩頭衣物及肩章也沒辦法倖免於難。
同樣的不在乎,堇的步伐未減。
夕葉再次重覆自己肯定她的話,但自己卻沒什麼表示,繼續向前走。
直到身後的澄髮女孩起了音,濃濃的鼻音挾帶尾音上揚的不確定。
如同詢問自己,那久遠的記憶。
歌,是堇七年前揹著她找尋回家的路時─
暖暖的童音所唱的,同樣一首。
聽見熟悉的曲調,揹著女孩的准尉因突然的歌聲,身子微震了下。
停下腳步。
─不強求,但......
稍微轉了左側帶有三條疤的臉龐,面無表情地以七年前相同的角度,再次望向自己背上的夕葉。
類似的動作,可能牽起了她記不起來的事情。
......她似乎是想起來了。
三歲,在樹林裡的事。
「......嗯。」
再以一個單音回答少年兵的揚聲,也不理會對方懂不懂自己的意思。
重新看向前方,重新起了步。
* * *
對方突然的停頓、回頭,再來個單音的回答,爾後繼續向前。
夕葉再度呈現「OAO」的表情狀態,一時之間張著嘴甚麼話也沒說出口。
那份本過於模糊的回憶,突然清晰可見,就像是本被大朵大朵的雲遮住的天空,突然一陣強風颳過後瞬間晴朗的模樣。
「堇堇!是堇堇」她大叫,一副不可置信卻又欣喜若狂的樣子。
「是堇堇耶!」她記得了!那個總是有像汪汪一樣的味道和有著寬厚結實的背的大姊姊。
「是那個堇堇!」不斷歡呼的孩子早就忘了剛剛仍哭泣這回事,再度相見的喜悅填滿空蕩蕩的心。
「是是是是黑糖抹茶丸子喔喔喔喔喔!」她簡直要雙手高舉得大聲歡呼。
誰想得到呢?本以為夢似的回憶,竟在多年後再度上演類似的戲碼。
──還是那般溫柔得讓人安心。
「真得是堇堇呢!」女孩開心的環緊上司的頸項,然後仿著當年幼時,高聲的開口唱:
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
山坡上面野花多,野花紅似火。
小河裡,有白鵝,吃鵝要大火。
灑點青蔥、炸出鵝油,大餐就有著落。
「堇堇~是堇堇是堇堇~」好比叫著無比親暱之人的名字,短短兩個字的發音在小巧的嘴中發出抑揚頓挫,像要把這名字反覆咀嚼。
拋開剛剛不愉快的回憶,恢復精神得夕葉又開始歡快的自問自答起來。
「哇!所以堇堇一開始就認出我囉?啊拉咧那怎麼沒有和我相認呢?哈哈哈不過我那時年紀真的好小好小喔也不能怪我啊我想不起來咩~啊!那難不成一開始空空和海海就知道了!?齁!不和我說真是太不夠義氣了!還在那邊黑糖抹茶害我聽不懂!啊還有還有,堇堇你怎麼會來十紋咧?我怎麼都不知道哇?哇那堇堇很厲害耶,現在是……准尉?唉呦我看不太懂階級啦反正很厲害對不對?我跟妳說喔我回家後有和空空海海和好喔!然後啊!#$%$&%@#$%#@……」
嘰哩瓜啦嘰哩瓜啦,女孩有好多話想說,可又不知從哪開始,只好一股腦得全說出來。
* * *
堇靜靜地聽身後的孩子滔滔不絕說好多快說不完的事情。
這些年她不知道的事,還有跟她分開後的事。
但准尉腦中,卻思考著不同的事情。
剛才任務間自己的出手,是正確的。
三名小新兵相輔相成,雖然最後是由自己動手解決事端。
但那擾亂這兒,〝鬼〞的本體,的確是找到了。
由夕葉胡亂攪和而從天花板掉下的屍骸。
其他事情,等一切回到軍營再說。
畢竟這項審核,是身為准尉的她得向上呈報。
她得告訴背上的新兵,一件最重要的事。
「......你們通過審核。」
─這次任務算是成功。
她要看的是其中的合作,以及默契。
鬼被誰剷除,不是重點。
最重要的,當其中一個人受傷,其他兩個不是自私地將任務繼續完成,而是回頭去幫忙同僚。
這是正確的判斷。
因在〝厄除〞間,少一個等於少一份戰力。
棄同伴於不顧,可能會讓自身陷入危機。
嚴重甚至全滅。
頓了頓,清楚表達自己的決定。
親口將結果先行告知背上還在嘰嘰喳喳講個沒完的小女孩。
其他兩名,等待會兒回醫療所再另行通知。
* * *
「然後那時候我就一拳把那臭山豬打飛,然後很精準的揍到空空挖好的洞裡面,然後啊海海就把削得尖尖的木棒用力的投擲進去,就咚!命中目標一擊斃命!超厲害的對ㄅ……堇堇妳剛剛說甚麼?」
自顧自說話的夕葉總算是反應過來,不用堇回頭大概也想像得出少女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通過了……啊?」然後是一陣子的沉默。
夕葉本環住堇的手些微鬆開,頭靠在其肩上,髒兮兮的臉卻睡得一臉安穩。
太好了。少女的夢囈帶有坦然卸下心頭重擔的喜悅,閉上的眼簾上似乎還沾有點點淚珠。
* * *
十歲的少年兵在自己講完結果後的片刻,沒了動靜。
原本聒噪的空氣逐漸凝結沉寂。
以為夕葉是因自己所說的最後判定嚇得說不說話,原本等她回話,可是等不到回應後,堇微偏頭望去。
在她背上的孩子睡得舒適,掛有淚痕且髒污的小臉蛋映入眼底。
表情帶著安心和微些的高興情緒。
......折騰了許久,這次重要的測驗對他們來說,通過等於放下目前最擔心的責任。
向上呈報合格後,這三兄妹就算是自己的同僚。
之後─
邊揹著她走,看向夕葉的灰眸眼底情緒柔和了些。
嘴角扯起了一抹不明顯的淺笑。
─.......請多指教。
■
七年前,小女孩在樹林間哭哭啼啼,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找到了她。
七年後,巧合又或者是命運安排,兩人在十紋裡相逢。
身分同是厄除。
在這次新兵的審核中,她在她的幫助下,跟著蒼空及明海通過考驗。
─從今以後,她會好好照顧這三個孩子的。
特別是夕葉。
這是當時身為准尉,湯石 堇心中的打算。
........至於這次審核所造成破壞而必須處理的費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身旁與之擦身而過的軍人們,有時會向她行軍禮和問好。
她也僅僅只是點頭地禮貌性回應。
沒有說任何話。
肩章清楚繡上的兩條線,屬於她目前的階級。
准尉。
這個年紀的她,在一般女生身高上,占有優勢。
也顯得突出。
而不管是不是自己願意。
似乎,身體發育還正在持續增高當中。
早晨操練剛結束,跟其他解散的同僚一樣,堇往相同的方向走。
不同之處,她是單獨一人,自己走著。
朝食堂方向。
踩踏在廊上的腳步走得有些急促。
因收到傳令,在訓練完用完早膳後,上頭有事請她到公文室一趟。
所以,依照命令,也依自己從軍六年的習慣。
是要事,她會儘快去完成。
打算盡速吃完早餐後就到指定定點報到,堇內心如此盤算。
促使腳下的步伐加快。
* * *
夕葉,十歲,初入十紋不久。
今日是新兵訓的最後一天,為了應付各種千奇百種的妖異,基礎的訓練是一定要的,若連基礎底子都沒打好,豈不是出去削十紋的臉?
在早訓過後她立馬拋下竹刀,飛也似的奔到食堂找尋自家胞兄胞弟。
「今天最後一天了最後一天了最後一天了!挖嗚甚麼男女分開睡分開洗澡分開訓練嘛太折磨人了啦嗚嗚嗚!早知道當初要選也不要來厄除嘛雖然付三餐又有宿舍住然後又有錢拿甚麼得很方便,可是卻硬猜散我們啦嗚嗚嗚討厭死了!最後一天了最後一天了最後一天了!我一定要和空空海海分在同一組再也不分開!」橘髮少女邊快走邊大喊。
碰碰碰,夕葉踩踏在木板的力道簡直像拆屋。要不是廊上禁止奔跑,她早就狂奔了起來。
「這裡左轉然後這裡右轉然後……這裡直直走!」
碰碰碰,她走得又快又急,就算遇到叉路也不讓,仗著自己一百五十多公分的身高讓人分不清年紀和位階,理直氣壯的大步走。
然後在下個叉路,車禍……ㄜ,人禍(!?)了。
* * *
在彎過左側的彎,直走,就能抵達食堂。
熟悉的路徑,在軍中待了六年,堇根本不用再去記。
像是直覺反應,一個側轉準備踏上該走的地方。
右邊,面對自己步行而過的同僚,在此時和自己打了聲招呼。
「湯石准尉,早上好。」
那軍人制式的行禮,堇面無表情,同樣地點頭回應。
但這舉動已將自己注意力轉到不同方向─
下一秒。
即刻轉向左彎的突然撞擊,打在自己鎖骨附近。
力道大到讓她站不穩身子往後一仰。
─什......
根本無法反應,直接向後倒地。
* * *
「直直走直直走直直走直直啊痛痛痛痛痛!」
撞到人了!還是用額頭去撞人家骨頭。
額頭是不痛,可反衝的力道害她向後跌滾了一圈,後腦槽直撞地面這才是真痛!
夕葉坐在地上抱著後腦槽苦悶。
糟糕……撞到人了要怎麼蒙混過去!?
* * *
靠近肩頭處因前一秒的強烈撞擊而隱隱作疼著。
跌坐在地的堇一時半刻無法直起身子。
她不會向撞到自己的人大吼,那不是她擅長的。
沒有作聲,也只悶哼了一聲。
伸手按住被迎面而來的人所撞上的部位,稍微揉了下減輕疼痛。
另一手支住地板,半撐起身子。
灰眸往下,再往上。
視線跟著落在讓自己跌倒的罪魁禍首身上。
跟自己一樣身著厄除軍服。
肩章上,什麼都沒有。
─新兵。
但,那頭髮和瞳眸的顯眼,見過且熟悉的臉蛋─
喚起封埋在自己記憶中,許多年前的回音。
迴盪在耳際。
『姊姊叫甚麼名字呢?我叫夕葉喔!夕~葉~阿娘說我如果長成大大樹的話,就會長出這種漂亮的葉,夕陽一樣,妳看我的頭髮也是夕陽色喔!』
『堇姊姊的堇,是那個像眉毛粗粗鬍子澎澎的那個花嗎?』
『堇姊姊的顏色也像堇堇一樣色彩繽紛的說!』
彷彿回到山林間,耳邊聽到的,背上那小小女孩軟軟的童音。
還有天真直接,那宛若還停留於左側臉頰,孩子對自己表達安撫的輕吻。
接近淺灰的雙眼,帶有些許訝異地情緒微睜。
黑髮女孩在這瞬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應該說,對於目前的狀況,這像是驚喜─
她無法反應過來。
* * *
還陷在後腦槽找不到東西南北的疼痛的夕葉,用眼角餘光略略地觀察被她撞倒的人。
對手資料分析:短髮,女性,二線准尉。
事件起因:我。
責任歸屬:我。
應變選項:戰鬥,道具,逃跑。
夕葉果斷選擇逃跑。
「喲!前輩好?吃飽沒?哈哈哈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呢?唉世界挺小的不是嗎?或許在路上還是在夢中有一面之緣呢!就看在這份上不敘舊了,掰咪~」趁對方還沒反應過來起身飛奔逃走,完全不用敬語。
為什麼要逃?
廢話!要是被逮住問名字的話怎麼辦!?好歹也等她正式升為一星二等兵再來處罰,她可不要被重新訓練!
至於話語中所提到的熟悉感呢?
喔,大概是在晨練還是升旗的時候有瞄到過吧?她絲毫不在意。
根本連那人的臉都沒看清,只道和家人分開的寂寞太令她抓狂。
* * *
「夕......」
堇不會忘記那孩子的名字。
─夕葉。
本來開口要喚住她,但眼前的女孩似乎知道自己理虧,也沒有想對她道歉的意思。
只見那孩子說出一串完全不換氣的話,自行起身後,一溜煙─
從准尉面前,逃之夭夭。
到口的名字,在看到她轉身逃走的背影,吞了回去。
新兵,剛進來不久,是最近這批.......
─她也......來當厄除......
......什麼原因?
恢復以往情緒的沉灰歛回,腦內浮現的是關於夕葉出現在這裡的問題。
剛才連正眼都沒看自己一眼,可能忘記了。
以前的事。
─不記得自己,畢竟那時的年齡.....
還太小。
回想起來,當時自己揹著找路的,也只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
迷路的孩子。
想到此處,遲疑片刻,堇沉默地從地上緩緩爬起。
軍營雖大,但還有機會再遇上的。
─即使她已不認得自己。
輕揉還在泛疼的鎖骨,准尉沒有遺忘自己必須做的事情。
起步,繼續往食堂走去。
* * *
「空空~海海~我好想你們~」夕葉坐在胞兄胞弟的中間,一下右摸摸,一下左蹭蹭,像是要隨時確認他們兩的存在。
不過想當然爾,此般熱情被胞兄賞了個白眼、被胞弟安慰似的拍拍頭作結束。
食堂的飯菜很好吃,味噌湯也很好喝,為了下午的考核,她還特別吃了兩碗。
「是說……空空、海海,等一下挑武器的時候你們要選哪種啊?不知道機關有甚麼樣的武器說?」少女幻想著自己煞氣的拿著好大好大的武器帥氣的解決怪異的模樣,不禁樂呵呵的笑:「呵呵呵,這幾次的個別練習我都作了特別訓練!包準讓你們嚇一跳!」
「我們一定要通通過關喔!雖然不能一起睡很難過,可是啊可是,我們一定要編在同一隊喔!一定會的!沒有我就一哭二鬧三大叫,我是不是很聰明啊?」
「然後啊~我們就可以開始我們的存錢計畫,這樣養老金就有了!呀比!」
「然後然後!我們休假一定要一起修喔!哪,打勾勾!不一起休的……恩……恩……薪俸交出來請吃大餐!」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少女總有說不完的幻想與夢想。
* * *
用餐完,到達公文室,得到的是屬於自己的文件。
今天的分配事宜。
有關新兵審核。
清楚條列上寫眾多注意事項,但重點大概是─
新兵應先去領武器,再來至各長官集合地點。
帶開,到指派地點處理簡單任務。
完成考核。
而目前為准尉的堇,在今日測驗中是命令的其中一名帶隊長官。
白紙黑字,寫著三位新兵的名字。
蒼空、夕葉、明海。
─審核的士兵。
......夕葉。
步出軍營,邊走邊看才剛拿回來文件上寫的字,堇往集合處走。
稍早才在走廊撞見她,是有緣還是......
當初揹著年幼的她,滔滔不絕對自己述說家人的事。
空空和海海,那時聽過後,她沒有忘記。
除了這孩子,其他兩個人─
應該就是當時她在找的親人。
憑著自己的印象來做判斷,堇大概猜得出夕葉來這兒的原因。
─是跟隨親人而來。
原本擔心她是一個人前來,但目前來講應該是想太多了。
想到這裡,准尉收起了手上的紙張。
灰眸向前望去。
因自己的腳程快,她已在準時時間,提前抵達了指定地點。
停步。
帝都近郊的一處民宅前。
* * *
世界天大地大,各行各業都能出頭天,蒼空就是怎樣也想不透為何自家胞妹胞弟要跟著他來作十紋,還是瞞著他偷偷報名的。
說實在,身為大哥的他很不同意。
『你在拋下我們我哭給你看喔!』新訓第一天,胞妹跑到他面前笑的一臉燦爛。
『空,你太見外了,要當就一起當嘛!』胞弟跟了過來,同樣拍著他的肩笑道。
早就跟你們說過十紋是住宿制,你們不是最怕寂寞了所以才不讓你們跟來啊!蒼空表示頭痛。
他呢?他當然也怕。
不過他身為大哥,這點小事他忍的過的,為了家裡的生計、為了明海和夕葉的未來,十紋所給予的操練和知識,正是他們所需要的。
但不得不承認,他是感動的,雖然操心的層面居多。
當天入寢後果然就出問題,據說夕葉整晚窩在棉被裡哭著沒睡,而明海則是早上超級大賴床。
能熬到現在要結訓還真是奇蹟。
而現在,他作前頭領著胞弟胞妹前往目的地。
想也沒想到上頭會讓他們三個一起出團體任務,不管如何,他只祈禱這不是個太艱困的任務。
「我們要到了,就在前面。」
* * *
夕葉又在歡唱,甚麼「走走走走走,我們大手拉小手~」完全不像是等等要考核的人,明海不禁苦笑。
怎捨得離開呢?這般可愛又至寶的家人。
其實在他們三個中,最應來十紋的是他。
或許是因為小時候受過創傷的緣故,他的感受力很強,尤其是針對「惡意」的部分,從那次事件後他幾乎不再睜眼,是畏罪,也是消極的逃避。
眼不見為淨,但諷刺的是聽力反而更加爆發,「聽」比「看」還要多。
「十紋」是隸屬天皇陰陽寮與軍方協定的機關代稱,看似普通軍官,可實則為降妖除魔之人,是某些怪異想除卻的機關,遇之則滅。
可對於他們這般孤苦無依卻又有感受性的孩童來說,無疑是最安全的場所。
但他很怕,去了,可能就回不來了。
雖有高薪俸,他也不想離開家,寂寞的待在安全處,會令他窒息無法呼吸。
結果,蒼空說:「我去,你們另找安全穩定的工作。」
結果,夕葉說:「我們去,一起去,就不寂寞。」
所以他來了,不管再怎麼害怕、不管再怎麼恐懼,他深知不論在哪裡,他們的心都是一起的。
不得不說,來的第一晚是自從那次事件後他睡得最安心的一晚,有結界庇護的這裡,耳根子清靜不少。
而現在,終於到了最後考核的地點。
「在前面嗎……咦?」明海歪著頭「聽」著前方的人影,「黑糖抹茶丸子?」
* * *
「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遊~」
夕葉表示很開心,超級無敵要突破天際的那種。
想也沒想到,料也沒料到,考核竟是團戰!還是她最親愛的胞兄胞弟!要是有翅膀她真想發起來雀躍歡呼。
「就在前面了呢~」笑得合不攏嘴的夕葉舉高雙手大力向前方提早的上司揮舞:「喂~~~我們到了喔!」還是一樣沒用敬語。
即便如此,她可也不會聽漏他人的聲音。
「甚麼黑糖抹茶丸子?你是說山腳下山田姨姨嗎?」鮮、彈、Q!山田姨姨作的丸子根本人間美味啊!
夕葉滿頭問號的看著蒼空和明海甚麼都瞭的表情就她不瞭,氣得跺腳,嘟著嘴先跑到上司面前報到。
「報告長官,新兵第五隊──夕葉,到達目的地。」
* * *
灰眸先是望了望眼前偌大的日式大宅門口,而後聽見了遠處的叫喚聲。
人未到,聲先到。
是夕葉大喊的聲音。
然後,先看到對自己揮手的夕葉。
黑髮准尉沒做出任何動作。
目光沉默地看向走來的三人,在自己面前站定。
堇是第一次見到夕葉在七年前口中說的〝空空〞和〝海海〞。
雖然她不知道這兩個名字要套在哪一個身上。
一紫一藍,髮色跟妹妹一樣鮮豔搶眼。
兩名小男生。
而其中藍色頭髮,眼睛呈現閉上狀態的孩子,在看到自己所說的第一句話─
令堇又是微微一愣。
黑糖抹茶丸子。
當時剛滿十一歲的她,還無法控制體內妖氣時,左眼保持呈現著黑底碧綠的山犬眸色。
那時遇上迷路的夕葉,是她對她眼睛所做的稱呼。
童言童語。
但......
對於眼前男孩同樣的叫法,她有些訝異。
她以為只有小時候的夕葉會這樣叫自己。
准尉微愣之下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下一刻夕葉報上名字與兵等,帶去堇沒辦法做回應的尷尬。
「......准尉,湯石 堇。」
舉手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同樣報上自己的名字與官階。
沉靜的灰,無情緒地看著他們三位少年兵。
「今天考核,由我帶領。」
首先,她得說明任務內容。
非常簡單的指派工作。
「這屋內有只小鬼。」
民眾不堪其擾,求助於機關。
除小鬼,對十紋來說,為最簡單的任務。
所以下放作為新兵考核用途。
「.......分組找出來,剷除。」
為了避免意外發生,已讓屋主撤離到安全處。
目前只要讓他們找出禍端消滅就行。
依紙上命令照作,堇轉身伸手推開眼前屋子大門。
「必要時我會插手。」
轉眸再望了一眼身後三個新兵孩子,說明自己的底限,公事公辦。
然後黑髮少女進門,就只站在門邊。
表示自己在一開始是旁觀者。
* * *
原來是那個黑糖抹茶丸子,蒼空雖然「看」不到,但良好的記憶一下子就讓他蒐到過去童言童語的談話。
雖說那時三歲,可三歲的孩子已是可記事的。
但反觀夕葉的反應似乎想不起來?他和明海換了個眼神後,決定暫不提起這個話題。
造慣例,都是蒼空發號司令。
「這房子很大,估計我們一起行動會太惹妖異注目,所以等會我和空先在外圍晃一圈確認屋內結構,這期間夕葉妳先躲起來,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們回來。」
「蛤~~~我可以說我不要嗎?」
「不要輕舉妄動。」
「葉妳乖乖嘛,最後一擊讓給妳。」
「好咩。」
於是他們三人分開行動。
* * *
「我有點擔心葉忍耐不住。」明海頻頻回頭確認夕葉是否有規規矩矩得躲好。
他和蒼空已從外圍繞了主房一半,這家屋子是日式舊屋,但大到不像話,還內建小橋流水,一時半刻還真無從下少找尋。
由於屋裡面的人都已先被支開,諾大的院子只有潺潺流水聲,白日的屋子靜悄悄的還無生氣。
「我討厭這房子。」明海明白的說著。
噁心,且氣味濃厚,害他起雞皮疙瘩的惡意刺骨。
要不是蒼空牽著他的手,明海覺得自己早要吐了。
豎起耳來仔細聽:
在地板下竄動的聲音,吱吱嘰嘰;
在白牆上停頓的聲音,答答答答;
在懸樑上攀爬的聲音,啪唰啪唰;
在木頭地滾動的聲音,咕咚咕咚;
在榻榻米上滴落的聲音,滴滴答答……
漸行漸遠。
「怎了?」聽不到的蒼空詢問,更加緊實的握緊明海顫抖的手。
「夕葉!」明海睜開眸子,比海深邃的雙眸印著蒼空堅定的樣子,可他只有滿滿的擔憂。
「走!」蒼空二話不說,馬上拉他往回跑。
該死的這屋子佔地怎麼這麼大!拜託夕葉妳在我們趕回去前千萬不要衝動啊!
* * *
少女百般無聊得躲在樹上,沒睡午覺害她頻打瞌睡。
一手轉著剛從機關領到的日本刀,一手撐頰遠眺眼前這諾大的房子。
為什麼有錢人都喜歡大房子呢?她百思不解,打掃起來超級無敵累的啦!
「怎麼去這~麼~久~呢?」夕葉開始思考睡午覺的可能性。
被留下來不是沒有原因。她的長處是戰鬥,她沒有明海的感受力,亦也沒有蒼空的警覺性和判斷力,和看不見的對手戰鬥是相當不利的。
所以只能留守,偏偏她最討厭等待。
「等待好無ㄌ……啊拉咧?」夕葉揉了一下眼睛,她覺得剛剛好像看到屋內有陰影晃動一下。
難不成是空空海海把妖異趕過來了?
夕葉沒花多久時間思考就從樹上跳了下來。
「不管怎樣,屋子裡的妖異呦~要不要坐下來喝杯茶?」她笑嘻嘻的問道。
「來說說話談談心吧!我們也不是那樣不講理的人哪!」走近屋子,她將刀插在地上。
「誰對誰錯,說出來自有大人審判,我也是半妖啊!看在有半個妖的份上,賞個臉露個面唄!」
是的,他們都是半妖,只是血統極其稀微,稀微到連機關判斷的機器都誤判他們是人類。
但又如何?即使這份血緣稀微到幾乎沒有,但仍是徜流在他們骨子裡的一部分,用不著刻意隱藏,她甚至大方承認。
當然,在新訓的這段日子,這般大辣辣的個性有人欣賞有人嫌惡。
──妖不好嗎?人不好嗎?我知道我所愛的人也愛我,那便足夠。
「嗯?我好像想到一句很厲害的話!還是是誰和我說過啊?」少女擰眉悲嘆自己老是沒啥攻用的記憶力,絲毫忘了自己正在和怪異對峙。
「到底是誰呢?」
* * *
「嘖,失算,沒想到葉會被發現。」
蒼空和明海正努力奔回夕葉所躲藏的位置。
沒想到怪異會轉移目標,夕葉到底在幹嘛!?
會讓夕葉留守不是沒有原因,不會搜索這點絕對不是主因,最重要的是……
他不想讓夕葉直接對上怪異。
夕葉不像他對於有心隱藏的怪異毫無感覺,只好時時刻刻磨練自己的警覺性;夕葉也不像明海對於周遭有強烈的感受性和第六感,能夠準確判斷對方是惡是善。
介於半妖半人的感受性,是最危險的。
夕葉對於任何人、妖都可放下防備的天真的溫柔,是把雙面刃。
「葉那個笨蛋,真出事了我一定要唸她!」
* * *
戰鬥幾乎在一瞬間展開。
黑影突然攻了過來,要不是夕葉往後閃得快,估計眼睛就被戳了兩個血窟窿。
「哎呀呀~嚇了我一跳呢!」即便如此,蜜色大眼眨也不眨,夕葉笑得燦爛。
後空翻一圈,她抽出地上的刀。
一甩,刀身甩長一倍。
再一甩,原本粗厚的刀身裂為兩半,甩出又大又尖銳刀刃,銀銀冷光。
原來日本刀竟是把大鐮刀!
大把的鐮刀拿在10歲的夕葉手上一點也不突兀。
雖10歲,但混有外國血統的他們三個身高已然有大人之姿,150公分傲視其他同齡的孩子,甚至是大人。
「哈哈哈~出來嘛出來,不然我放把火燒了這房子比較快!」
嘰!黑影似被激怒大叫,但他仍不離開屋子,在天花板上快速移動。
「嘿!那我進去囉!」
單手拿著大鐮的她開始向房屋衝刺,似乎因為鐮刀太重,尖銳的刀刃在土地上割出被拖曳的痕跡。
衝到廊邊,夕葉單手一翻翻進屋內,還沒等她站穩,黑影又從她頭上攻了過來。
「給我點準備時間嘛!」夕葉也不落人(妖?)後,改為雙手握柄,用力的向上揮擊。
颯、颯、颯。在一來一往的攻擊下,天花板受池魚之殃的滿是割痕與裂痕,木屑瀰漫在整個房間,還伴有撲鼻的惡臭,一時之間難以呼吸。
戰鬥打得並不算太久,在室內揮舞著大把鐮刀的夕葉意外地佔上風。
「阿哈哈哈,真的不說說話嗎?」像是在戲耍的孩童,即便是處在惡劣的環境,她依舊自得其樂。
「夕葉妳這大笨蛋!」
「啊咧咧?」聽到胞兄的怒吼,她這才好奇的轉頭。
然後下秒,崩塌的天花板直直落在她身上。
「「夕葉!!!!!!!!!!!!!!!!!!」」
* * *
從頭到尾,堇真的就依自己所說,不插手。
准尉站在原地等待。
在這檢測任務之前,她並沒有來過這兒。
但體內的靈力感應到,這棟屋子散發詭異氣息的方向,是盤旋在自己頭頂上方的。
天花板。
看三胞胎離去的背影,堇先是走了反方向,觀察四周。
經過一段時間後繞了一圈,再回到原處門口。
毫無情緒的灰眸往異樣的感知處仰頭看著,安靜的偌大空屋除了遠處應該是新兵巡查的腳步聲外,耳際似乎聽到的一些不屬於這空間的聲音。
窸窸窣窣。
依照任務信件內所敘述,這房子的惡鬼在夜間擾人不得安寧。
最近變本加厲,白天也恣意橫行。
從嚇唬後到傷人。
─卻沒調查出什麼原因。
此次帶領他們前來,這是目前身為准尉的她所要做的事情。
運轉體內妖力,左眸變為黑底碧綠,視野切換成另外一種感覺。
從看得見實體至看得見那顏色。
帶有妖氣的色彩。
映入左眼的軌跡,白帶黑,在堇的頭頂木板上無規則可言旋繞。
旋繞,卻擁有一定的移動速度。
─似乎是......
見到這奇怪的繞圈狀況,准尉判斷這妖異為何做出這種摸不著頭緒的行徑。
經驗累積,五秒。
─牠在找出口。
不過出口在這屋裡,只有幾個地方。
從剛才自己找尋的方向走回所見,上頭的空隙並不多。
順向往幾分鐘前三位少年兵走去的方向看,那白混雜黑的影像拖曳成長長一道,明顯跟上了他們。
......一下子就被吸引,只是普通的......
鬼。
這麼想著,異色雙眸看向的遠處,在此時有了動靜。
極大的動靜。
先是類似打鬥的聲音,再來是男孩子們的叫喊聲─
然後,緊接著物體崩落的巨響。
碰地。
微擰眉,堇立即起步往那音源處奔去。
邊跑,邊將左側武器袋內的雙截棍棒組裝,右手持後。
* * *
「夕葉!」蒼空怒吼。
對於夕葉的不小心感到憤怒。
對於自己的不注意感到憤怒。
僅餘單手的他和明海困難的木堆中不斷的搬開一塊又一塊的木板。
木頭?丟。
死老鼠?丟。
骷髏頭?丟。
手被木屑扎的血痕累累也不在意。
「夕葉!」他再次怒吼,吼著他摯愛家人的名字。
* * *
「夕葉!」明海驚惶的大叫。
當他們趕到的時候,夕葉早已被落下的天花板掩埋,還沒進到房內,明海就已經被屋內傳出的惡臭和惡意難聞的害他幾乎要吐。
蒼空聞不到嗎?
看胞兄奮不顧身衝進去的模樣應是聞不到。
他強忍著吐意和淚水,和蒼空不斷的呼喊夕葉的名字。
不要、他不要這樣!若這次連夕葉也出事,他可就連活也不想活了!
「夕葉!」他哽咽的喊,喊著他摯愛家人的名字。
兩名十歲的孩子無法忍受失去摯愛後只剩彼此的空虛。
* * *
頭先是一陣暈眩,她才緩緩的睜開眼睛,好像有人在叫著自己,是誰呢?
少女迷迷糊糊間,連自己是誰也分不清。
「夕葉!!!」外頭是不是有人這樣怒吼呢?還吼得讓她如此溫馨又懷念。
「夕葉!!!」是不是還有人在這般哭喊呢?還喊的讓她如此心疼又憐惜。
啊!是自己最愛的哥哥和弟弟不是嗎?
「空空~海海~」她回的細如蚊吶。
不知是天生命大還是剛好今天特別幸運,雖被落下的天花板直擊,卻意外的被夾在木頭間的空隙,幾乎完好無傷,除了滿身灰塵和有根大橫樑壓在她的雙腿上外,雙腿早已痛到麻痺。
眨眨蜜色大眼,夕葉忽地笑容燦爛。
「我就說我們需要說說話嘛!」雖氣若游絲,她仍笑嘻嘻的看著面前和自己一起被夾在這間隙骷髏頭說道。
原本昏暗的空間透出一絲絲光線,照亮少女始終燃著希望的雙眸。
但下秒要映入眼簾的東西可不是她想要的。
「空空海海小心後面!」自己不知何時被拿走的鐮刀正朝她摯愛的家人揮下。
* * *
天花板塌陷。
才一腳踏入噪音來源,所見景象是漫天塵土飛揚。
屋頂上那久未清理的空間,挾帶濃重難聞的腐敗味,全數砸了下來。
掩埋,伴隨作噁氣味飄散在屋內四周。
夕葉。
異色雙眸立即搜尋當下兩名小男生的蹤跡。
耳邊是小男生們的喊叫,一紫一藍卻沒看見另外一抹最顯眼的顏色。
似乎是被塌落木板壓在底下。
眼前不遠處的他們彎身試圖想將落下障礙物搬起,卻沒注意身後的情況。
隨頭頂掉落的陰影在空間昏暗的助長下拿到了攻擊武器,快速移動到男孩們身後。
那影子,白帶黑。
確定是那禍源。
─為了妹妹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一個箭步上前,於最後一刻驚險架擋那鬼本來要重重揮落他們腦袋的鐮刀。
旋身,甩棍。
擺開橫劈,力道與準確度精準無須多說。
踏了一步迴旋身子,黑底紅紋長棍由下往上劃出勁道。
鐮刀震開。
從那陰影看似是手的漆黑中脫離,掉在地上轉了幾圈停下。
迫使敵方繳械。
接續動作往上的棍子反向落下。
堇直接將黑影從中間劈成了兩半。
快速,乾淨,俐落。
─......結果還是要由自己動手。
確定消滅黑影,黑髮准尉面無表情收棍轉身。
望了四周亂七八糟的狀況,沒有猶豫向前。
「......過來幫忙。」
對身後的兩個小男生說道,接著越過蒼空及明海,越過那些殘敗木材。
啟動妖力的左眼見到眼前那多年前在樹林中所看過的,淡淺的綠色妖氣。
准尉走到目前被橫梁壓上且動彈不得的澄髮女孩面前。
* * *
腳上的橫樑被移開了,耳邊不斷傳來蒼空的碎念和明海哽咽地呼喚自己的名字。
她被胞兄胞弟向是扛轎子拉起來,右手環著明海的肩,左手還著蒼空的肩,名副其實的左擁右抱。
但此時此刻顧不得享齊人之福,夕葉直直盯著眼前這位上司猛瞧,嘴巴不可思議的張開形成個小小的O字型。
「黑糖抹茶丸子!」被救出後的第一句話。
「是黑糖抹茶丸子!」被救出後的第二句話,還神采奕奕。
「是黑糖抹茶丸子耶!」被救出後的第三句話,她整個人眼神都亮了。
「這時候給我先道謝!看妳炸出了這甚麼亂子!?」蒼空怒捏夕葉的臉頰。
「葉葉妳沒是真是太好了,不是說好要等我們嗎?」明海也懲罰性地捏夕葉另邊的臉頰。
「可素素輝糖摸茶丸阻啊!!!」夕葉則堅持無畏地說出感想。
好熟悉的陌生人?
好陌生的熟悉人?
是哪一方呢?只覺得心頭暖暖的。
好像好像曾有那樣的一個人,細細溫柔的懷抱自己,可腦中卻搜不出相關回憶。
「是黑糖抹茶丸子……哪?」突然,她不確定的開口。
稍早之前遇到上司的時候她說了甚麼?夕葉其實沒聽清楚,畢竟她並不在乎這檔事,只道和家人一起畢業考的情緒衝昏她的頭。
她說她叫甚麼呢?
這個短短黑頭髮看起來很嚴肅很兇的人說了甚麼呢?
這個黑糖抹茶丸子到底說了甚麼呢?
「湯……湯……恩……」夕葉難得的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
湯包?湯塊?湯石?恩,好像是湯石的樣子。
「湯石 堇。」明海轉頭,小聲的湊到她右耳說道。
左耳?左耳當然在左耳聽右耳出蒼空的碎碎念。
「對對對!湯石 堇!」她仰頭看著前面的上司大叫,仍舊完全不用敬語。
「敬語!」蒼空從旁賞夕葉一個頭錘。
被蒼空這一撞夕葉這才清醒不少。
環顧四週,這房間沒全毀也半毀了。天花板崩了大半,而他們腳下的地板……或許也不能稱作地板,被砸了處處坑洞,比外頭碎石路還不如。
ㄜ,這樣算是考試通過嗎?妖異到底解決沒?其實她昏迷了一陣子,甚麼也不知道。
再度抬頭直視面前這熟悉又陌生的上司,突然心裡沒底的悲從中來,眼淚向開了水龍頭似的,啪搭啪搭的滾滾而落。
「失敗了嗎?」
「黑糖抹ㄔ啊痛痛痛、」腰被蒼空捏了一把,夕葉再度改口道:「堇堇我們失敗了對不對?」雖然改口也沒好到哪裡去,但夕葉還是難過。
好難過啊,都是因為我的關係。
「嗚嗚、是、是我失敗了,不關空空和海海的事。」
「唉……是『我們』的事。」
「對啊,不是說好一起的嗎?」
十歲的澄髮少女哭的大聲,再聽到胞兄胞弟的安慰後,更加嚎啕起來。
* * *
以武器棍端稍微架住橫樑,並在蒼空及明海的幫助下合力將壓在夕葉腳上的巨大障礙物移去。
眼前的澄髮女孩,似乎是看見堇變色的左眼而有了反應。
相似於七年前第一次看見她時,那不屬於害怕反而是新奇的閃亮眼神。
一樣的稱呼。
黑糖抹茶丸子。
在夕葉脫困後,身旁的兩名小男生對於妹妹的所作所為又捏又打又敲又吼。
像是在教訓她。
堇知道,那是出自於親人關心及鬆口氣的表現。
屬於善意的表現。
看向眼前這三位逗趣模樣的新兵,帶有三條疤痕的准尉,依舊面無表情。
對女孩不講敬語的這點,也依舊毫不在意。
直到夕葉轉了回來,後知後覺記起現在的他們正在考核中。
擔心三人無法通過考試的難過讓她掉下了淚水。
然後,不顧一切地大聲哭泣。
宛若堇面對的是十一歲在林間遇見的,因迷路而傷心落淚的三歲孩子。
─......別哭。
見她流淚,准尉不著痕跡地微擰眉心。
沉默一段時間,就只是看夕葉哭著。
─跟七年前的小小女孩一樣沒變。
將武器拆解放回袋內,猶豫了一下。
接著往前踏出了一步,伸手。
從入伍後就幾乎沒做出這種動作,看上去略帶僵硬。
但堇還記得。
「......沒事的。」
輕輕地擁抱那哭得極為難過的人兒。
平靜的語氣,同樣的話語。
七年前,七年後─
以同樣的心情安慰同一個女孩。
同時也對其他兩名男孩說。
─她在這裡。
* * *
先是詫異驚愕而短暫的止聲,而後是由於太過熟悉的溫柔而再度淚水潰堤。
「對不起──」她哭得涕淚縱痕,雙手緊緊抓住對方後背的衣裳。
10歲少女就這麼哭了一陣子,像把一輩子的淚水狠狠嚎啕出來,再狠狠的擦在對方衣服上。
好像曾經……誰呢?是誰呢?
被埋藏在最底心的回憶的那個人、臉模模糊糊的那個人、有著溫柔懷抱的那個人……
誰?
孩子的記憶力往往比大人想的還要來強的多,但對於太過模糊不清的事卻也總忘得快。
哭了好陣子,直到聲音都啞了,夕葉這才不好意思的抬起頭道;「ㄜ、那個、我腿軟了。」語畢,瞬間滑落。
要不是蒼空和明海眼明手快的接住,估計又要摔得難看。
* * *
同樣的,七年前相同的舉動。
被自己抱住的夕葉下一個動作,同樣的將眼淚直接往自己身上擦。
就像第一次遇見那三歲的她一樣。
衣服熟悉的濕濡感讓堇知道制服因對方的接觸弄得全濕。
她卻絲毫不在意。
等到澄髮小女生停止哭泣,再自己打算鬆手時,下一秒隨即脫口而出的話語連帶動作,突如其來。
軟了身子。
身旁的兩個男孩眼快腳快,比自己早了一步扶住夕葉。
─是剛才的......
打鬥間巨大樑柱壓上了腳,之後又哭泣耗費多餘的體力。
腿使不上力算是正常的。
經自己判斷是什麼原因造成眼前的女孩站不起來,異色雙眸先是環顧四周慘況,內心盤算等會兒回營派其它人來收拾善後。
接著打定主意。
......先回去。
但面前的兩名小男生,應該是沒辦法將自己的親人一起帶走。
思考片刻,左眼眸色變回原本的清澈灰黑。
准尉面對那腳軟的小女生,旋步一轉換了方向。
背對她,蹲低。
─自己只能......
「上來。」
只能揹她走回去。
清楚表達,兩個字,示意對方攀上自己的背部。
* * *
「好!」說時遲那時快,少女毫不猶豫的撲上,然後緊緊環住上司的脖子。
雖然下秒被胞兄說沒禮貌而又被K了一下頭,但她仍舊笑嘻嘻的。
僑好位置後被揹起,視線一下拔高,女孩樂的直呼過癮。
「哈哈哈哈哈我好高喔!空空海海你們看我長高了喔!!!」她兩條小腿不斷晃著,笑的兩旁臉頰都紅撲撲的。
空空說,別亂動,小心摔下來。
海海說,別亂動,小心又疼着。
她說,沒關係,因為堇堇的後背寬厚又結實,兩手也穩穩的拖住自己沒問題!
如此懷念的令她鼻酸。
走出大宅門,直等到胞兄胞弟先行回十紋醫療所準備而離開,夕葉這才收起笑容,悶悶的將臉埋在上司肩上。
「堇堇~添麻煩了對不起。」她說,聲細如蚊蚋。
大宅主屋的慘況,不用明眼人瞧也都看得出的慘烈,估計事後處理將是個不小的數字。
她總是這樣,只要一興奮起來,就老是給周圍人添麻煩。
她是想幫忙的!真的!很想很想幫忙蒼空分擔家計,很想很想幫忙明海分擔憂愁。
可每每事不盡人意。
比起建設分擔,她更會破壞。
雖然畢業考大致上是沒過,可能還要賠上一筆天文數字,可有件事無論如何她就是想說……
「堇堇,那個屋子、那個怪異……」夕葉抬起臉來,前方的道路長呀長,她看不到此刻上司的表情,大概還是那般肅穆吧,她想。
會被排斥也好,被當成異類也罷,沒有人應該受委屈。
「那個怪異,不是壞人。」垂下眼簾,適才止住的淚水又盈滿眼眶。
空空或許說的對,她感受介於半妖半人,無法明確分辨是非善惡。
但人也好、怪異也好,「感情」都是一樣的。
濃稠到化不開的悲傷,最叫人難消化。
而過度悲傷化為的仇恨,更是叫人苦悶惆悵。
「怪異,不是壞人。」夕葉倔強的再度埋首,緊緊環住的雙手有些顫抖。
* * *
肩上的重量雖有些沉,但自己還可以應付。
背部微些熟悉衝擊及搭上頸部的手,讓堇知道夕葉已爬上自己的背。
起身,調整好位置,向前。
與其他兩名新兵一起走出了任務現場。
在門口先吩咐未受傷的兩人先行至醫療所請醫務官準備治療傷患,並說明大概的狀況。
看著跑走的蒼空與鳴海,堇緩步隨後跟上他們的腳步。
揹著澄髮女孩往前走。
背後的她,本來情緒因背上高度而開心,但卻在走出宅邸大門後,突然靜了下來。
接著是小聲又有些愧疚的道歉。
對她,對自己。
堇知道,她在為了什麼而道歉。
這次的新兵測試,將任務現場弄得一團亂。
這些情況,自己不是沒有遇過。
─......不要緊的。
等會兒通報營內,上頭會立即派人前來收拾殘局。
且該處理的也處理掉了。
雖然最後不是這三名新兵下的手。
─但也......
這樣就夠了。
沉默地想著,自己揹著的女孩又說了內心另外的想法。
怪異,不是壞人。
......的確。
「嗯。」
剛才屋內,天花板上的骸骨。
想必已經放置在那裡有一段時間,卻沒人發現。
它的騷擾,經自己思考判斷,應該只是想讓大家發現它。
幫忙它。
「不是壞人。」
就像擁有妖氣的夕葉一樣。
已不在妖力運轉模式之下,也看不到自己身後孩子的妖氣顏色。
憑自己的記憶,那是淺綠。
如同小枝芽卻漂亮的嫩青綠。
感受到背上的孩子些微的異狀,灰眸向後瞄了她一眼。
轉向前,望著前方還有一大段要走的路。
淡淡的語氣重覆夕葉的話語,像是想肯定對方。
─怪異,不是壞人。
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 * *
腦袋很混亂,頭很痛。
在聽到對方的回話後,即使是安慰好,她還是又不自主得哭了出來。
抽抽搭搭得哽咽,這次連肩帶也濕了一片。
「不是壞人。」女孩用稚嫩的哭聲附和。
接下來的處理不是她的事,而她小小的腦袋也裝不了這麼多東西。
曾有他人給她溫柔,所以她更加努力得付出溫柔。
和家人不一樣。
當然,不是說家人對自己得溫柔應當是理所當然。
而是當一個陌生人無私給予的時候,就算她是小小孩童,也是認得的。
是誰呢?
小小溫柔泛起心中陣陣漣漪,好像曾經在夢中相似的情景。
一個哭鬧迷路的孩子、蔥蔥鬱鬱尋不得出路的樹林,還有……還有黑糖抹茶丸子?山一樣的汪汪?還是眉毛粗粗鬍子澎澎呢?
那時候背著自己的溫柔大姐姐、滿身繃帶的大姊姊……
「我家、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滿臉鼻涕眼淚的小女孩抬起頭來,不確定的唱著。
* * *
孩子的抽噎,連肩頭衣物及肩章也沒辦法倖免於難。
同樣的不在乎,堇的步伐未減。
夕葉再次重覆自己肯定她的話,但自己卻沒什麼表示,繼續向前走。
直到身後的澄髮女孩起了音,濃濃的鼻音挾帶尾音上揚的不確定。
如同詢問自己,那久遠的記憶。
歌,是堇七年前揹著她找尋回家的路時─
暖暖的童音所唱的,同樣一首。
聽見熟悉的曲調,揹著女孩的准尉因突然的歌聲,身子微震了下。
停下腳步。
─不強求,但......
稍微轉了左側帶有三條疤的臉龐,面無表情地以七年前相同的角度,再次望向自己背上的夕葉。
類似的動作,可能牽起了她記不起來的事情。
......她似乎是想起來了。
三歲,在樹林裡的事。
「......嗯。」
再以一個單音回答少年兵的揚聲,也不理會對方懂不懂自己的意思。
重新看向前方,重新起了步。
* * *
對方突然的停頓、回頭,再來個單音的回答,爾後繼續向前。
夕葉再度呈現「OAO」的表情狀態,一時之間張著嘴甚麼話也沒說出口。
那份本過於模糊的回憶,突然清晰可見,就像是本被大朵大朵的雲遮住的天空,突然一陣強風颳過後瞬間晴朗的模樣。
「堇堇!是堇堇」她大叫,一副不可置信卻又欣喜若狂的樣子。
「是堇堇耶!」她記得了!那個總是有像汪汪一樣的味道和有著寬厚結實的背的大姊姊。
「是那個堇堇!」不斷歡呼的孩子早就忘了剛剛仍哭泣這回事,再度相見的喜悅填滿空蕩蕩的心。
「是是是是黑糖抹茶丸子喔喔喔喔喔!」她簡直要雙手高舉得大聲歡呼。
誰想得到呢?本以為夢似的回憶,竟在多年後再度上演類似的戲碼。
──還是那般溫柔得讓人安心。
「真得是堇堇呢!」女孩開心的環緊上司的頸項,然後仿著當年幼時,高聲的開口唱:
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
山坡上面野花多,野花紅似火。
小河裡,有白鵝,吃鵝要大火。
灑點青蔥、炸出鵝油,大餐就有著落。
「堇堇~是堇堇是堇堇~」好比叫著無比親暱之人的名字,短短兩個字的發音在小巧的嘴中發出抑揚頓挫,像要把這名字反覆咀嚼。
拋開剛剛不愉快的回憶,恢復精神得夕葉又開始歡快的自問自答起來。
「哇!所以堇堇一開始就認出我囉?啊拉咧那怎麼沒有和我相認呢?哈哈哈不過我那時年紀真的好小好小喔也不能怪我啊我想不起來咩~啊!那難不成一開始空空和海海就知道了!?齁!不和我說真是太不夠義氣了!還在那邊黑糖抹茶害我聽不懂!啊還有還有,堇堇你怎麼會來十紋咧?我怎麼都不知道哇?哇那堇堇很厲害耶,現在是……准尉?唉呦我看不太懂階級啦反正很厲害對不對?我跟妳說喔我回家後有和空空海海和好喔!然後啊!#$%$&%@#$%#@……」
嘰哩瓜啦嘰哩瓜啦,女孩有好多話想說,可又不知從哪開始,只好一股腦得全說出來。
* * *
堇靜靜地聽身後的孩子滔滔不絕說好多快說不完的事情。
這些年她不知道的事,還有跟她分開後的事。
但准尉腦中,卻思考著不同的事情。
剛才任務間自己的出手,是正確的。
三名小新兵相輔相成,雖然最後是由自己動手解決事端。
但那擾亂這兒,〝鬼〞的本體,的確是找到了。
由夕葉胡亂攪和而從天花板掉下的屍骸。
其他事情,等一切回到軍營再說。
畢竟這項審核,是身為准尉的她得向上呈報。
她得告訴背上的新兵,一件最重要的事。
「......你們通過審核。」
─這次任務算是成功。
她要看的是其中的合作,以及默契。
鬼被誰剷除,不是重點。
最重要的,當其中一個人受傷,其他兩個不是自私地將任務繼續完成,而是回頭去幫忙同僚。
這是正確的判斷。
因在〝厄除〞間,少一個等於少一份戰力。
棄同伴於不顧,可能會讓自身陷入危機。
嚴重甚至全滅。
頓了頓,清楚表達自己的決定。
親口將結果先行告知背上還在嘰嘰喳喳講個沒完的小女孩。
其他兩名,等待會兒回醫療所再另行通知。
* * *
「然後那時候我就一拳把那臭山豬打飛,然後很精準的揍到空空挖好的洞裡面,然後啊海海就把削得尖尖的木棒用力的投擲進去,就咚!命中目標一擊斃命!超厲害的對ㄅ……堇堇妳剛剛說甚麼?」
自顧自說話的夕葉總算是反應過來,不用堇回頭大概也想像得出少女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通過了……啊?」然後是一陣子的沉默。
夕葉本環住堇的手些微鬆開,頭靠在其肩上,髒兮兮的臉卻睡得一臉安穩。
太好了。少女的夢囈帶有坦然卸下心頭重擔的喜悅,閉上的眼簾上似乎還沾有點點淚珠。
* * *
十歲的少年兵在自己講完結果後的片刻,沒了動靜。
原本聒噪的空氣逐漸凝結沉寂。
以為夕葉是因自己所說的最後判定嚇得說不說話,原本等她回話,可是等不到回應後,堇微偏頭望去。
在她背上的孩子睡得舒適,掛有淚痕且髒污的小臉蛋映入眼底。
表情帶著安心和微些的高興情緒。
......折騰了許久,這次重要的測驗對他們來說,通過等於放下目前最擔心的責任。
向上呈報合格後,這三兄妹就算是自己的同僚。
之後─
邊揹著她走,看向夕葉的灰眸眼底情緒柔和了些。
嘴角扯起了一抹不明顯的淺笑。
─.......請多指教。
■
七年前,小女孩在樹林間哭哭啼啼,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找到了她。
七年後,巧合又或者是命運安排,兩人在十紋裡相逢。
身分同是厄除。
在這次新兵的審核中,她在她的幫助下,跟著蒼空及明海通過考驗。
─從今以後,她會好好照顧這三個孩子的。
特別是夕葉。
這是當時身為准尉,湯石 堇心中的打算。
........至於這次審核所造成破壞而必須處理的費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